阿诺德·汤因比《历史研究》摘记2随笔补录

        p127:
        人类的劣根性之一,就是喜欢把自己的失败归咎于那些完全超出人力控制以及难以为人类行为所及的各种力量。

        p130:
        我们现在已经摒弃了三种有关文明衰落的宿命解释:一种理论认为衰落是偶然的结果,是钟表式的自然界出现了故障。另一种理论认为文明如同有生命的机体,具有自身固有的生命周期和生命波动。再一种理论认为,任何文明在任何特定时期的衰落,是由于作为其组成部分的人,患上了种族衰退的病症。

        p141:
        在生命的运动中,整体如果运行良好的话,它的任何一个组成部分发生变化都应该伴随着对其余部分的综合性调整。但是,当生命被机械化了之后,一部分发生了改变,而同时另外的部分却仍保持原状,结果便是和谐的丧失。在任何整体中,局部之间失去和谐都会使整体响应地付出丧失自决的代价。
        自决能力的丧失是判断文明衰落的最终标准,因为正像我们在本章开头所预料的那样,它正好与成长的标准相反。

        p147:
        我们看到,在社会生活的舞台上,这种创造行为的“死对头”直接以两种明显不同的方式引起社会的衰亡。首先在面对任何特定的挑战时,大量削减扮演创造者角色的候选人的数量,因为它希望排除上一次挑战做出成功应战的人,这些人先前的成功对他们自身的创造力是具有威胁的腐蚀剂,但在其创造力未被其先前取得的成功明显磨灭之前,我们仍可假定他们是潜在的创造者。其次,对先前创造者的这种不断的腐蚀,使该社会在下一次考验中处于不利地位,一小撮过时的领袖和对创造精神的大量需求之间,仅在数量上也完全不成比例。我们可再次假定,这种彻底剥夺了他们取得任何进一步成功的以往成就,也把他们推到前列,将他们放到关键职位上。在这些岗位上,他们衰老虚弱,无力创造,而他们一直持有的权力又造成了创造的障碍,加剧了这种状态。

        p178:
        正是偶像崇拜的行为,而不是人或物或技术本身固有的性质,对人类造成了危害。

        p193:
        衰落并非是无可避免的,也不是无可救药的。但如果允许解体的过程继续下去,我发觉在大多数场合这个过程都循着一个共同的模式:群众开始疏远他们的领袖,然后领袖则使用武力来取代他们已经丧失的吸引力,以便保护自己的地位。我把社会的分类划分为当权的少数人、内部的无产者、由处于边缘地带的蛮族人构成的外部无产者这样几个集团。我再对这些不同的集团在接受解体考验时所做的社会反应加以概括。我还发现,在恰好生在这个不幸年代的人们心中,相应地出现了心理分裂现象。不和谐的心理倾向大概始终潜藏在人性当中,现在它们发现可以为所欲为了。人们失去了方向,盲目地蜂拥到各条小路上去,以寻求逃避。较伟大的心灵超然物外,更伟大的心灵则试图将人生变成某种比我们所经历的尘世生活更高级的东西,并把新的精神进步的种子播撒在大地之上。

        p195:
        一个衰落的文明本身在还没有充分解体之前,可能在某个方面“受阻”而停滞不前。
        我们发现,我们可以将成长的核心成分视为一种“冲动”,它推动受到惩罚的一方经过最初的成功应战而出现的平衡状态,然后进入一个因出现新的挑战而形成的不平衡状态。正式这种失衡的因素,把本是单一的挑战和应战的举动,变成了我们在文明的起源一章中曾论及的反复或者周期发生的一种有韵律的运动,而成长的概念便是这种韵律的一种暗喻。这种重复性或周期性同样适用于对解体概念的解释。正像我们刚才提到的,解体的概念与成长的概念相似之处是二者都意味着一种过程。但构成解体过程的这一连串的失败却与构成成长的连续胜利有相同之处,因为它们都是一个环环相扣的序列。

        p201:
        分裂本身是两种否定运动的产物。首先,少数统治者不顾一切正义和理性,企图用武力维持他们已没有资格享有的既定的特权地位。随后,当无产者展开脱离行动的时候,他们是在用愤怒来回击不义,用敌视来回击恐惧,用暴力来回复暴力。
        在文明的解体期间,两出情节不同的戏剧在同时分头上演。一方面是以不变应万变的少数统治者在不断重复自己的失败,另一方面是新的挑战不断激起新入围的少数人创造性的应战。

        p205:
        处于解体之中的希腊社会的内部无产者明显包含着三种成分:受到剥削并失去安身立命之地的原希腊社会主体的成员;受到部分剥夺的外族文明和前文明社会的成员,他们是被征服者和受剥削者,但还没有到倾家荡产的地步;那些不仅被彻底赶离土地而且变为奴隶、背井离乡、劳作到死的原依附居民的成员。这三种牺牲者蒙受的苦难同他们的出身一样各不相同,但这些差别却由于他们的社会遗产被掠夺一空、成为饱受剥削的流亡者这一共同的遭遇所完全掩盖。他们对于肆无忌惮、无法忍受的压迫的反应程度同他们的命运的凄惨程度是一致的,因此在这个时代,到处都同样充斥着无产者殊死斗争的炽热情绪。

        p209:
        文明一旦衰落,它便不再对相邻的社会有什么吸引力了。因为如果说它丧失了自决的能力,那么它也就是去了对外界施以创造性影响的能力,不再是一个和谐的整体,继续成为其他社会的榜样了。此外,在一个解体的社会中,少数统治者不得不采取暴力和压制政策,以替代少数创造者在道义上的影响,这对一个社会的外部模仿者产生了明显的疏离作用,就像对其社会内部的那些无创造能力的群众所起的作用是一样的。位于一个解体社会周边地区的各个前文明社会,以它们自己的方式表明它们与这一文明相脱离。它们离开该解体文明的道德轨道,并因此开始对这一文明造成潜在的威胁。当少数统治者企图依靠军事手段而不是迄今一直使用的榜样的力量来赢得他人的效忠时,这些业已脱离的外部无产者便做出了以武力对付武力的反应。

        p216:
        外部无产者来源于对文明解体的反应,这个文明先前是健康的,一度曾把它的那些处于前文明状态的邻人吸引到自己的影响范围之内。但它现在却失去了榜样的向心作用,不再对这些外部的蛮族社会有任何影响力。

        p217:
        除去解体社会的这种社会表现之外,还有个人的行为、情感和生活的危机,它们才是社会明显崩溃的真正基础和根本的原因。个人的心灵若失去了一个社会赖以持续成长的那种发起创造性活动的机会(当然这并不是这丧失个人的创造能力),那它们在对解体压力所做的一系列可供选择的反应上,就会倾向于采取逃避的方式。

        p224:
        在社会倾覆的压力下,当灵魂放弃了它的创造义务的时候,它便成了精神反常的附属品。以权宜之计来代替创造,大概可以在短期内带来收益——假若这是不可能的,那么任何一个正在解体中的社会都会不可逆转地直接陷入天下大乱了——但从长远的观点来看,我们只能使债务越垒越高。然而,正像我们已经指出的那样,有一种辩证的解体以及成长的现象:社会崩溃的最高危机,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一种无法克服的挑战,但它也会激起另外一些人进行超乎寻常的应战。这些人拒绝对社会解体的默认,也不想用创造性的虚假替代品来阻遏解体的潮流,他们拥有远见和精神上的勇气来面对挑战,在他们能力所及的范围内全力参与到更伟大的创造活动之中,其热情甚至比最具活力的成长阶段所看到的那种创造热情还要高涨。

        p231:
        不是寻求逃避苦难,而是拥抱并回应苦难,一个生在解体社会中的人便会赢得解脱,在一个更高层面上重新走上成长之路,而他所在的社会则迷失这条道路。

        p265:
        西方文明为自身目的而建立起来的世界交通网络很可能会被意想不到的受益者所利用。

        p308:
        良知是个人素质,不是集体素质。一个社会的精神水准不可能高于社会成员的平均水准;只有每个人都发挥主动性,集体水准才能提高;当某个人高于周围社会的水准时,这才是他个人在精神生活方面战胜自我的成果。

        p309
        任何一种宗教,即使是最原始的宗教,都是一种本体论:它揭示神圣事物和神圣形象的存在,并进而表明那种存在实际上是什么,从而建立了一个不再如睡梦一般的飘忽不定、无法理解的世界。
        宗教包含着两个互相依存又截然不同的因素:一个是对未知事实的猜想,另一个是遵循这些猜想采取的行动。所有宗教概莫能外。但是,在这种共同的基本前提之下,无论是在猜想还是在行动方式上,各种宗教之间相差甚远。

        p365:
        我们将会看到,中国和日本现在分别代表了西方世界的两种主要文化输出品——共产主义和资本主义,另一方面,把这两种西方潮流连接起来的是技术成就的深水潜流,这种潜流以不同的速度流经两个社会。经验提醒我们,这种西方技术输出品很可能丧失作为外来文化因素的怪异性质,变成一切或大多数社会视为理所当然的构成因素。如果这种预见能够实现,那么西方社会与非西方社会的文化接触就将变成这样一个问题:这些社会如何学会对付被西方打开的潘多拉的盒子里的东西及其在全世界产生的令人不安的后果。一个社会的工业化程度或机械化程度可能远不如这个社会解决目前与工业制度如影相随的污染问题、资源消耗问题和社会矛盾的程度更重要。最初由西方向世界提出的问题,未来可能会有一个非西方的回答。                


        p365:
        我们将会看到,中国和日本现在分别代表了西方世界的两种主要文化输出品——共产主义和资本主义,另一方面,把这两种西方潮流连接起来的是技术成就的深水潜流,这种潜流以不同的速度流经两个社会。经验提醒我们,这种西方技术输出品很可能丧失作为外来文化因素的怪异性质,变成一切或大多数社会视为理所当然的构成因素。如果这种预见能够实现,那么西方社会与非西方社会的文化接触就将变成这样一个问题:这些社会如何学会对付被西方打开的潘多拉的盒子里的东西及其在全世界产生的令人不安的后果。一个社会的工业化程度或机械化程度可能远不如这个社会解决目前与工业制度如影相随的污染问题、资源消耗问题和社会矛盾的程度更重要。最初由西方向世界提出的问题,未来可能会有一个非西方的回答。

        p373:
        人类的选择实际上只有两个:要么共有一个世界,要么毁灭;我们可以猜测,在一个通过自愿协商而联合起来的未来世界里,由于西方的某些态度和目标具有破坏倾向,而其他的文化价值体系提出相反的有力主张,因此西方社会必定泯灭自身的文化侵略能力。
        自觉区分西方文明中的积极价值和破坏性的异己价值的能力,就将成为人类努力控制自身集体命运的历史的一个转折点。

        p395:
        即使中国人或其他非西方人成功地创造出现代西方活力与传统稳定性的综合体,两方面都会有些宁可孤军奋战的顽固派。但是,历史上的先例也向我们暗示,这些离异的少数人数量不多、力量不大,因此他们的弃权并不能阻止大多数人接受这种“综合体”。历史也警告我们,如果惩治和迫害离异的少数人,不论在过去还是在未来都是滔天大罪。人类需要团结一致,但是,在统一的大前提下,人类也能够允许一些差异,这样人类的文化将会更加丰富多彩。

        随笔补充
    其实这本书,就像教科书一样,特点是讨论观点,一点一点的讨论和分析。提出假设和惯性思维,证明合理或谬误。
    这本书主要讨论的内容有几个方面,包括:文明模式和形态、文明的起源、成长、衰落和解体、大一统国家和教会、文明的接触。
    但我个人觉得深入我心的是有关文明的起源到衰落解体的原因分析。这也是本篇随笔补充的主要原因,更多的随笔想法在前面已谈过。
    文明的起源分析中,很重要的观点是提出了文明起源与种族、环境的无关性,这一点是作者本人跳出历史的欧洲中心论的标志,也定下了他在这个领域的绝对地位。所以文明的起源分析,并不是完全依赖合适的物质条件和地理基础,而是从挑战到应战的一个逻辑过程。艰苦的环境和自然的惩罚把安于自然现状的人类族群社会激活,积极的、成功的应战就像发动机,推动社会前往正向循环的文明诞生过程。
    这是一种比较可靠的理论,比起一些只以自身所在文明的立场上想象伟大的征程要远为务实和深刻,逻辑即是规律的体现。
    正向循环的过程,是不断的以创造性的精神和方式去解决挑战问题,形成的效益和红利激励社会以更大程度的创造和发展。这个循环逻辑就是成长的逻辑。
    文明的停滞、衰落也有同样的逻辑链条,是成长的相反方向。而衰落的原因也和起源相似,缺乏了面对挑战的激情。
    首先,历史的现实不是决定论的,如同文明的起源中客观因素不占主因一样,文明兴衰更迭只是表象,而其原理并不是循规律推导出来的生命周期理论。原因其实非常简单,因为挑战是无穷无尽的,客观环境和人文环境永远不会停止提出新的问题,而人总会自满和疲倦,或因能力不足而无法继续对挑战做出正确回应。其结果就是正向循环被打断,增益结束,有序开始向混乱逐步跌落。
    这里要提一点的就是,挑战无穷无尽的特性,这一想法在很早以前就预先打脸了弗兰西斯福山的历史终结论,这么一个高明的理论,尽然被西方人忽视,而去信一个日本人的谄媚之辞。我无法去推论以后会怎样,但是可以看出,所谓的西方中心思想,还是在西方人心里占据很大的地位。当然其实也没必要去嘲笑别人,毕竟也才从天朝上国的幻梦中醒来没多久,也不一定不会重新回到梦里。
    而如何避免回到梦里,其实作者也给出的答案,但是实际上太难以做到。社会的僵化和机械,不是一种特别的错误行为,而是一种近乎于本能的模仿。当前面的成绩优异,树立起榜样的力量,总会或有或无的唤醒崇拜和模仿。各种各样的崇拜带来的自满陶醉和自我独尊,会使社会整体出现割裂,使外部拥护者出现分离。当负反馈达到一定程度,以不满足基本稳定需求的界线为限,社会开始产生动荡。
    以上便是有关文明作为一个实体,它的生命周期的逻辑形式上的理论,它是抽象于具体文明和历史事件的,现有历史现象遵循这个逻辑。
    其余的内容,我个人感觉没太大共鸣。尤其是作者对大一统的国家持一定贬义。但我认为事事不能绝对,倒不是说情感上过不去,而是如果现在和以后的挑战确实需要大部分人类社会统一在一个框架下共同应对才能克服呢?这个不再细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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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thor: 毛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