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尔·杜兰特《文明的故事-东方的遗产》摘录5

p861:
        曾经有一位日本作家也对西欧人士坦然指出:“外国人对日本的认识,若非来自走马观花的旅游报道,便得自肤浅的文学翻译,这些有关我们的蛛丝马迹,倒令我们惶恐不安,他们若非将我们描述得高不可攀,便是贬得一文不值。”

p903:
        日本艺术的外形,就像日本人生活的外在特征一样,是来自中国。而内在的力量与精神,则出自日本人民本身。7世纪把佛教传入日本的思想潮流与移民,亦来自中国及朝鲜。艺术形态与冲力源自佛教信仰,亦由中国与朝鲜传入而非日本本身具有。日本的文化要素,除自中国及印度传入之外,还从亚述及希腊传入。举例说,日本镰仓市大佛之建筑仍具有希腊风味。但这种外国的元素,在日本被施以创造性的运用。人民很快地学会分辨美丑,富人有时对艺术品比对土地、黄金还重视,而艺术界更热衷于工作本身。

p921:
        我们了解到古老的日本有着相当多的残酷性,农人穷苦,工人遭受欺压,妇女就是奴隶,在饥荒歉收的岁月被迫卖淫;生命廉贱如草芥,对百姓而言没有法律而只有武士阶级的利剑。同时期,在欧洲,男人相当凶酷,妇女只是附属的阶级。农人穷苦,工人遭受欺凌,生活艰难,有思想者极危险。因而没有法律,而只有地主或国王的意志。
        然而,正如我们可以发现古老欧洲的可爱一样,因为在当时贫穷、冒险与迷茫里,人们将雕绘优美的无数砖石砌筑成座座教堂,或前仆后继为争取思想的权利而殉难,或不断为正义而奋斗以创建人民的自由,而成为传留给我们最宝贵的遗产。同样,我们敬重蕴藏在武士阶级狂啸之外的那股英勇,这股英勇给予日本一种超乎人力与财富之上的力量。在懒散的僧尼之外,我们体会到佛教的诗,认识到它给予诗和艺术一种无穷的刺激。除去凶恶的吆喝,甚或强者对弱者的粗暴,我们也看到了温文尔雅的礼节,最宜人的礼仪,以及堆大自然的美的虔诚。在对妇女的奴役之外,我们也见到了她们的优美、温柔和无与伦比的高雅。在东方家族的专横里,我们也听到他们庭院里孩童的欢乐嬉戏之声。
        日本于是很聪明地从事美的创造,而不是真理的追求。她所赖以生存的土地不甚稳固,使得日本无法建造雄伟的建筑。在制造小巧的物品的优美与精致可爱上,现代没有一个国家能够与日本相匹敌。

p924:
        一个文明很少因外来因素而灭亡:在外来的影响或攻击结束一个文明,或改变其基本结构以前,该文明的活力必因内部的衰微而遭削弱。一个统治家族甚少具备长久统治所需的坚韧活力与敏捷适应力。因为王朝的开创者在角逐天下时,其家族只精锐已耗费大半,于是乃由平庸之才担负那唯有天纵之士方能负荷的治国重任。

p931:
        虽然男人仍然遵循古制,进出屋宇先于妇女,或单独在街道行走,但是谈吐却彬彬有礼,鲜有秽语掺杂其间。然而,尽管表面恭谦有礼,但他们内心却深藏强烈的自尊心,繁文缛节中蕴涵着无限的敌意。日本人的个性,如同其他地区的人一样,充满矛盾。随着时空等环境的改变,必须在暴力与温雅、忍耐与勇气、谦逊与骄傲中任择其一。因此,对日本人的重感情与现实、敏感与坚忍、多情与镇静、激动与自制等性格,不应有任何先入为主的偏见。

p934:
        日本亦如西方国家一样,科学发展使得传统艺术式微。贵族制度的推翻使艺术欣赏的温床也不复存在,每一代的人只能自行摸索适合他们自己的标准。
        机器取代手工的趋势,以及西方富庶和优势掩饰下的购买力及鉴定力,逐渐侵蚀了日本独特的本质。

p936:
        尽管新兴日本的财富与国力在急速成长,但基础并不稳固。百年之间,人口倍增,本来山多地少的日本,颇难维持增加的数百万人口。面积仅为美国1/20的弹丸之地,却需供养几等于美国半数的人口,除致力于工业生产外别无他途。然而,更不幸的是日本先天缺乏工业上所不可欠缺的燃料及资源。源自山地流向海洋的河川有利于水力发电,但是全面的开发也只能增加1/3的供电量,仍不能满足需求。煤几乎到处都有,可惜大都隐藏于边远的九州及北海道诸岛,石油则储藏在库页岛。但工业上最基本的铁砂,在日本境内最为缺乏。然而日本的生产能力及资源的价值与一般人低等生活水准相比较的话,仍属偏高,这是因为国内的消费远落生产之后,而每年工厂又不断改善装备。因此,国内的剩余产品只得向国外推销。
        在这种背景的酝酿下,帝国主义开始萌芽。这是基于经济上的动机,通过政府的推动,某些外国地区成为日本工业燃料与原料的来源,并成为其商品的倾销市场与利润攫取之所在。日本能够从何处寻找此种机会与原料呢?他不能窥视中南半岛、印度、澳洲或菲律宾,因为这些地方已为西方列强预先占有,何况它们对西方国家实行优惠关税,抵制日本货物的售卖。于是近在咫尺的中国,成为日本理想的市场。中国的东北拥有日本最迫切需要且最缺乏的铁、煤,及日本国内生产不够理想的小麦,还有工业、税收及战争所迫切需要的人力。基于这些原因,日本注定要夺取中国的东北。这完全与英国取的印度与澳洲,法国占有中南半岛,德国夺取山东,俄国强占旅顺,美国拥有菲律宾如出一辙——列强需要权力。任何借口都是不必要的,所需要的只是武力与机会,依据达尔文的理论:弱肉强食是不择手段的。

随笔:
    作为1934年的美国作者,从历史的角度来说,已经通过对中日两个国家的分析预测了后来的轨迹,可以说是非常贴近了。这个预言水平较高。
    因为作者所处阵营和立场,以及当时第二次世界大战还没有爆发,特别是日美两国之间没有开战,所以作者立场上对后来所谓的第三世界国家而言,缺乏正义感。这也反映出,在迟至1930年代至少在西方列强的视角来看,殖民、入侵、占领这些事情,并无不妥。所以作者也预感到新的大战或许正在酝酿。
    历史是现实世界的镜子,为什么历史一再的重复,为什么说人们从历史中获得的教训就是没有教训,其实人的本性就是如此,历史就是由一群一群的人塑造的,人的本性不变,则历史的本质规律也不会变。人们会想各种方法、理论和制度去解决政治问题,企图长久或终止这一历史规律。但,或许至少在成书90年以后,依然看不到完美的解决方案。
    话说回来,其实《东方的遗产》这本书,实际上是作者威尔·杜兰特自身作为史学家的一种知识边界的反映。因为如果从《文明的故事》全系列书名的角度来说,则在近东和远东在篇幅上不应该只有这一本。近东远东加起来的体量,还不及希腊一部。就如同作者在自己的书中反复提醒西方读者不要有先入为主的偏见,虽然偏见确实是他们的臭毛病。但作为东方的读者,尤其是这世界又经历了一个世纪的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后,我更不能有先入为主的偏见。
    从东方读者的角度而言,或许大可不必去读作为首卷的《东方的遗产》。因为即使是欧洲中心论的史学观点上,也是承认近东历史的遗留对后世欧洲文明在源流上的影响的。
    文明必有先后,但论及高低,抛开民族情绪自然萌生的自信心,则在高度上其实并没有各自认为的那么差距巨大。文明的优点缺点之类的,除掉先入为主的观点和习惯,以因地制宜的观点来看,多是适应环境或统治的必要。这点上,作者是尽量做到了公平公正,而且在那个西方强势的时代里,这种观点更显得高远和珍贵。
    如果仅仅是如此,也就不显得具有传世的价值了。这本书的经典之处又在于对印度、中国和日本三个典型国家进行了颇有篇幅的介绍和分析。作者的态度很有值得揣摩的地方。再次注意,这本书成于1934年。
    提及印度,作者更多提及的是宗教,但是似乎对他们的宗教思想,那种不求此生,否认现实的思想不大感兴趣。对印度的现实和未来多有无奈和无法预期。而这个判断,在现在依然是有一些意义的,也看出了他眼光犀利和准确。
    提及中国,作者表达出比较多的赞许。其实际上是因为中国的思想务实得多,这并不是说就一定是多好的事情,因为它也陷入了僵化和停滞。作者依据着历史上实实在在的存在物和事,循着兴衰规律能够看到未来,他的结论是持正面态度的。
    提及日本,因为日本文化的源流实际上师承中国,也有一种务实的基调。但它的特殊之处在于日本通过革新形成了一个与西方列强国家相匹敌的东方国家。作者提出的担忧,甚至是点名担忧日本是否与美国必有一战或即将开战。
    他有一种推测和隐忧是:如果上述三个国家都实现了工业化和现代化,则世界又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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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thor: 毛师傅